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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走丨时光隧道里的丽江古城

我第一次见识的丽江,是古城的夜色。

我从古城北面住宿地附近的大水车开始游览。大水车是两个靠玉河水流冲击转动的木轮子。这是一种古老的水力装置,现在它是丽江古城的一个标志景观。大水车的东面是宽大的玉河广场。广场上最引人注目的是横卧着的一块巨大石碑,石碑上刻着藏族作家阿来的一篇游记散文《一滴水经过丽江》,以“一滴水”的独特视角描述了丽江的生态循环和自然环境。大水车的另一侧则是一道丽江传统建筑风格的照壁,照壁上江泽民题写的“世界文化遗产丽江古城”几个金色大字在夕阳的余晖里熠熠生辉。紧靠大水车的玉龙桥宽阔平整,已经成为古城道路的一部分。玉河在它的上游宽阔笔直,下游则分成中河、西河、东河渐行渐远地流向不同的地方。我在此处驻足流连的时间并不太长,夜幕慢慢降临,夕阳渐渐地被古城五光十色的灯光所取代。我到丽江的时间是8月底,旅游旺季已近尾声,但想不到的是夜游古城的人仍然摩肩接踵,感觉多到了不能再多。

按照当地人的指点,我沿着西河往南行走,很快来到了丽江的酒吧一条街。这条街的正式名字是新华街,与西河并行。街道靠河一侧排列着长条形的石凳或者花坛,凡是能载上鲜花的地方都被装点得姹紫嫣红。河面不宽,临河一侧的店面少数有小石桥通向另一侧的街面,大多数靠由几块木板拼成的简易小桥联通。酒吧街很时尚,五光十色的灯光,异彩纷呈的装饰,加上河水里晃动的倒影让人感觉闯进了一个如梦如幻的世界。房子都是年代久远的砖木结构,斑驳的墙面、古朴的建筑,甚至有些东倒西斜的凌乱感。奇怪的是这样原生态的街肆竟与酒吧纸醉金迷、喧嚣洒脱的氛围特别契合。

大约由北往南走了五六百米的距离吧,终于到了酒吧街的尽头四方街。四方街也是古城的中心广场,东大街、五一街、密士巷、七一街等几条热闹的街巷都通向这里。古城是一座不折不扣的不夜城,离开酒吧一条街,热闹的气氛并没有戛然而止,这里的每一个街口都灯火辉煌,游人如织。每一处街口后面都有一条或者几条蜿蜒曲折的街巷如蜘蛛网般地延伸到古城的不同区域。街巷里店铺林立,有售卖手工艺品、民族服饰的,有做丽江粑粑、鸡豆凉粉、鲜花饼等特色食品的,有制作、销售银饰银器、东巴画等纪念品的,当然也少不了餐馆酒家。逛完古城的夜景,我本以为只要逆着玉河流水的方向,便可以找到回去的路,但由于在某一条小巷里多走了几步,一不小心就迷失了方向,最后靠步行导航才找回归路。

“幽会”过夜色里的古城,我当然不会放过去一睹她阳光下的芳容。第二天,迎着晨曦我又一次穿梭于古城的街巷。

如果说夜景里的丽江古城是一幅朦胧唯美印象派的画卷,白天让我看到的则是脉络分明、肌理清晰的古典主义作品。

丽江坝子是个美丽的山间大盆地,古城就位于这个坝子的中心。古城布局以水为脉,随势自然。古城的地势北高南低,发源于城北象山脚下的玉河水南流而下,汇入城中,穿街绕巷。水是丽江的灵魂,家家门前绕水,户户跨水筑楼,形成以水为核心的古城布局。丽江有“高原姑苏”之称。这一称呼无外乎两层含义:一个是“小桥流水人家”,依水而建;另一个是建筑精巧,古色古香。但街道和房屋的规划布局、建筑风格、人和自然关系的处理方式等方面,丽江古城都有自己明显的特色。丽江古城无规整的道路网络,街巷曲径通幽,房屋也随地势高低而组合、造就出丰富多变的街景空间。丽江的民居不讲究对称、整齐,随水就势,灵动活泼,八卦阵般的层层铺排看似杂乱无章,在明媚的阳光里倒有一种特别的妩媚和温馨。按照380多年前徐霞客的说法是“居庐骈集,萦城带谷,民房群落,瓦屋栉比”。街巷的路面一律用特有的五花石铺就,“旱不灰,雨不泥”,经过几百年人踩马踏,表面有一层光滑的包浆,呈现出隐约的斑纹。作为曾经的区域政治中心,古城无森严的城墙,在国内恐怕也绝无仅有。“丽郡从来喜植树,山城无处不飞花”,丽江居民户户爱花,处处栽花,古城到处花香四溢。

我游览丽江古城还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是丽江曾经的土司府衙——木府。木府坐落在四方街以南的区域,周边的街区与古城别的地方并无差别。从北向南延伸的光义街官院巷到了木府门前变成了一个长方形的广场。广场左边是一座白色的照壁,上书徐霞客的“宫室之丽,拟于王者”八个字,右边耸立着一座高大的汉白玉石牌坊,牌坊上镌刻的万历皇帝的手书“忠义”二字分外醒目。石牌坊身后的一片嵯峨叠嶂、气势恢宏的建筑群便是徐霞客笔下“闻其内楼阁极盛,多僭越”的木府。

木府“略备于元,盛于明”。历史上的木府屡𡉏屡建,眼前的这座宫殿重建于1996年,恢复的是明晚期的格局,再现了昔日丽江“紫禁城”的宏伟气势。木府占地46亩,中轴线长369米,主体建筑依次有忠义坊、仪门、议事厅、万卷楼、护法殿、光碧楼、玉音楼、三清殿等,还有配殿、阁楼、戏台、过街楼、家院、走廊、宫驿等与之配套。这些分布在狮山脚下的屋宇,错落逶迤,自有一种山城宫殿的独特丰采。在明代汉族建筑风格的基础上,融入了纳西族、白族等地方风格和工艺,同时将滇西北地区的名木古树、奇花异草荟萃一所。它介于皇家禁苑与苏州园林之间,府内“玉沟”纵横,活水长流,将皇宫典雅富丽与天地山川清雅之气融为一体。整个建筑群座东朝西,“迎旭日而得木气”,体现了丽江特有的风水和建筑文化。

当初建造这座府邸的人不单是要显示他们的显赫实力,还处处体现出作为纳西族代表人物博学、开放的思想。专为接受中原文化而建的万卷楼就有其独特的寓意:位于商议军政大事的议事厅和执行家法的护法殿之间,位置十分突出。其他楼宇都是两层,唯有万卷楼有三层,据说是要表达“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意思。一楼为土司弟子读书之地,还供奉孔子牌位。二三楼曾经藏有上万册的图书典籍,经史子集,汗牛充栋。

古城800多年的历史是纳西人演绎的,但前面大半部的主角无疑是一代代木府土司。黑格尔说,一个民族有一群仰望星空的人才有希望。22代木氏土司里,有好几位就是这种“仰望星空”的人。纳西人提起木老爷就像提起自己引以为傲的祖先。

唐宋以来,在中国的西南边疆,有若干条贸易通道,后被称为茶马古道。丽江的这条滇藏线是其中最繁忙也是最重要的一条。藏区和川滇边地出产的骡马、皮毛、山货、药材与南方出产的茶叶、布帛和日用器皿等等,以人背马驮的方式在高山深谷间南来北往,流动不息。这种贸易,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日趋繁荣。丽江处在滇川藏结合部,是这条茶马古道上的重要节点。但元代以前,纳西民族“依江附险、酋寨星列、不相统摄”,各部落间或弱肉强食,或画地为牢,缺少一个具有雄才大略、能把各部落统一起来的人物,严重阻碍了经济、社会的发展提升。终于在1253年(南宋宝祐元年)忽必烈率蒙古军南征大理国,直抵金沙江边“元跨革囊”,渡过金沙江到达丽江。丽江的部落首领阿琮阿良审时度势,亲赴金沙江边的宝山渡口迎降。1254年,蒙古军在丽江设茶罕章管民官,阿琮阿良首任这一职务,由此为木氏家族统治丽江及周边地区470年之久打下了基础。木氏家族在元朝兴起,而在明代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发展。洪武14年,朱元璋派兵征讨云南,大理被一举击破,洪武15年(1382年)时任元朝丽江宣慰司副使的阿甲阿得率众归顺明朝,并举人臣之礼。此举大获朱元璋赏识,钦赐“木”姓,阿甲阿得改汉名为“木得”。被朱元璋任命为丽江府世袭土知府的木得,得正四品中顺大夫衔。土知府代代世袭,父子相传,一直到清雍正元年(1723年)“改土归流”才结束。

明朝期间,木氏土司曾多次为朝廷出征“辑宁边境”,被视为“西北藩篱”。护法殿上“为国干城”的匾额就是对这一贡献的褒奖。木氏土司在明皇朝中的地位也为自己获得了空前发展的机会。有了朝廷作靠山,木氏开疆拓土的胆量更壮了。明皇朝则顺水推舟,采用“以蛮治蛮,诚治边之善道”,对木氏土司周边地区的连年战事充耳不闻。到了十三代土司木增,木氏土司的势力范围已经从明初时仅限于今日丽江市的古城和玉龙、维西、兰坪一区四县的地域向外扩张,东北到雅砻江流域(即今四川西昌一带),北面到四川巴塘、理塘及西藏地区的昌都地区,西部则直抵缅甸恩梅开江流域,南面同大理剑川、鹤庆相接。滇西北、川西南、藏东南的大部分地区都在木氏土司统辖的势力范围之内。在四川雅砻江流域一带,为争夺鼠罗(木里藏族自治县)的金矿,曾用兵20次,最终将该地据为己有。《纳西族史》中说:木氏土司靠武力来巩固自己的地位,扩大统治地盘,并从事开挖金银矿山活动。

有人说丽江古城不筑城墙是为避讳木字加“口”成为“困”字,我觉得更多地与木氏土司的开放包容和重视贸易有关,彰显了木氏土司的自信、广纳天下豪杰和智慧的气度。丽江是茶马古道上的重镇,贸易是丽江的立足之本。只有自信、开放,才会守信、包容,而只有守信、包容才能赢得八方来财。

木氏土司对丽江470年的治理,造就了一座特殊的古城,培育出了一个独特的经济生态,还孕育出了纳西族自己灿烂的文化。木氏土司除了将茶马重镇的功能发挥到极致,还重视矿藏开发增加土司府衙实力和给朝廷的贡赋。在技术、人才方面广纳博采,大力发展服务业、手工业,增加民生就业,使一部分人较早地脱离了农牧业,进入了工商业领域。服务业、手工业的发展也反过来改善、提升茶马重镇的营商环境和功能。丽江既不产茶、也不制茶,但却成了滇藏线上最重要的茶马重镇,原因就在于此。木氏统治期间,丽江曾经在云南省内“富冠诸土郡”。

纳西人从来没有闭塞自己的耳目,不保守祖先的一成不变的东西。木氏土司推崇汉文化,崇尚儒教,聘请内地的文人雅士来丽江传授文明,既在创造自己灿烂的东巴文化,又竭力地宣扬汉文化。木氏土司治下的丽江,不仅从经济上得到富有,更有不同民族文化的相互间渗透和影响,形成了丽江独有的文化现象。

“开门即诸侯,闭门即天子”。纳西族的勇士在青藏高原的边缘耀武扬威、开疆拓土的同时,回首南望的木氏土司却是一个低眉顺眼的臣子角色,对朝廷忠心不贰。虽是雄霸一方的土皇帝,但要听令于中央皇朝,命运沉浮也与中原皇朝的兴衰和深居金銮殿的那位孤家寡人休戚相关,当然会有很多无奈和遗憾。忠义牌坊上的一副对联“凤诏每来红日近,鹤书不到白云闲”取自第十代土司木泰的两句诗。据说上个世纪末,一位领导人参观木府时看了连连夸赞纳西土司“很懂政治”。这个评价果然切中要害,但木泰土司写下这两句诗时的心境恐怕也一言难尽。历史一次次地证明,皇权与诸侯势力之间,互相信任总是暂时的、有条件的,而猜忌和设防却是绝对的、无条件的。对此,现代政治的解决方法是法制和契约,而儒家文化总是强调“义”羞言“利”。于是,便出现了朝廷时不时地予以嘉勉、土司没完没了地上表忠心的“和谐”场面。议事厅前挂着的三块“诚心报国”御赐匾额,石牌坊上万历皇帝的御笔,木泰土司的诗词,专为供奉、珍藏皇帝圣旨、诏书而建的玉音楼,都是这个剧本里的动人情节和出彩台词。

“谈空客喜花含笑,说法僧闲鸟乱啼”,这是木增自题万卷楼的一幅对联。这位敬重佛教,推崇儒家思想,积极吸收汉文化的大土司在对联内暗藏禅机,意韵空灵。满腹经纶、曾经叱咤风云的一代豪杰,此时想必已对明末的政治局势感到岌岌可危。作为一个深知自己和民族的命运同中央王朝紧紧相连的纳西族首领,不可能不为国运而担忧。“王师经岁遏胡尘,每读数书为戚颦”,“主忧臣与辱,师众饷尤多”,“狼烟旦夕扫,泉石葆天和”,流露出的同样是消极的厌世思想。崇祯十二年(公元1639年)木增邀徐霞客远涉万里来到丽江,除了请他编校自己的读书札记并作序,为其《山中逸趣》作跋,为其子修改诗文,我想更在乎的应该是在福国寺里共同谈古论今。明皇朝此时的社稷破败、边患内忧与朝纲混乱,木增应该听了不少吧。虽然木增依旧给朝廷进贡银子数万两,还上书建言十件事,但他也应该清楚,自己只是在“尽人事”,最后还得“听天命”。一旦山河破碎,覆巢之下安有完卵。木增终于还是选择了归隐,在36岁的春秋之年,就让位于年幼的儿子木懿,自己过起了闲云野鹤的日子,最后不知所踪。

丽江古城,与其说她的名字充满诗意,给我感触更深的却是与很多现代城市相比,她更有勃勃生机、盎然绿意、潺潺流水,还富有浓郁厚重的历史人文气息,是一处听得到时间隧道的远处传来历史声音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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