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是大地蜿蜒的诗行；帆影，是历史浮沉的标点。
沿着湘江行走的这些日子，总会在某个转弯处恍惚看见一片白帆，若即若离，从宋人的画轴里驶来。寻找“远浦归帆”，不为了找某个确切的地点，而是在确认这种深藏于水脉与时间里的情感。人在奔走途中，总有一个方向能让心轻轻靠岸，也有一个地点能让人大胆起航。
帆的最初意象，是归家。静止的画卷，展开了无数生动的黄昏：望见帆影时孩童奔向渡口的雀跃，妇人在屋内静静守候的侧耳倾听。帆，是悬在天地间最温柔的指针，丈量着漂泊与守望的距离。它让每一次奔赴江湖的出发都充满勇气，因为知道总有一缕炊烟，在水的尽头等候。帆影出现，漂泊便有了落点。
帆所象征的，也远不止归来。更大的风，把它吹向世界。湘江汇洞庭、洞庭连长江、长江通四海，城市的胸怀，顺着这条水脉延展。
把长沙的历史比作一条河，那么“远浦归帆”就是其中一次次被风吹起的回望。它是一幅画，也是一个时代的注脚；它是古代水域的浪漫，也是现代航运的逻辑；它是船从远方归来的瞬间，也是城市走向世界的方向。
我们在“远浦归帆”里，看见了一座城驾着它的航船，不断重新定义远方与故乡，在无尽的航行中完成对历史与命运最磅礴的书写。
一千年前，宋迪站在湘江江畔，看着天边淡去的光，把远方归来的帆船写成诗、画成画，留下“远浦归帆”这一浪漫到极致的景象。江水潋滟，云影低回，风帆点点，载着整个潇湘的故事，归向烟火人间。
牧溪《远浦归帆图》
潇湘八景里，“远浦归帆”最柔美。等待归船的渔妇，伫立在晚风斜阳中的背影，惆怅或温馨。“远浦归帆”也最浩大，“帆”能让人想到远方、希望与未来，帆船往来，决定着物资的流通、人群的迁徙，城市的故事，也在这种来来往往里写成。
古人讲“潇湘八景”，是在记录一种在山水之间反复出现的心境。也有一种说法，除“洞庭秋月”确指洞庭湖以外，其他七景都不限于某个具体地点。所以“远浦归帆”所指向的，或许不只是潇湘大地某一处的美，整个湘江流域、洞庭湖流域都有相似的景观与共通的生活方式：江水接纳四方，船只往来为城镇带来消息与货物、希望与远方。水是道路，船是命脉，帆影蕴含着人们通江达海的向往，成为城市连接世界的最初线索。
长沙丁字湾，货船林立。摄影@袁召辉
长沙，是这种意象的生动注脚。从长沙沿湘江而下，抵达临资口，往西，溯资水可进入雪峰山区，在甘溪港，溯沅水可达湘西腹地，往北，船只可以从洞庭入长江，下汉口、去上海。湘江上游的帆船、竹排，在长沙这一节点汇流，再继续北去。
望城乔口附近，远浦归帆。（资料图）
秦汉时长沙就有楼船；三国东吴在此驻有舟师；唐朝，湖南漕粮集中在长沙发运。晚唐五代，中国经济重心南移，长沙农工商业蓬勃发展，航海技术进步，交通运输空前繁忙。宋朝，黄河、淮河、长江、珠江诸水系都已贯通，大型运输主要依靠水路，可以想象，从那时起，曾有过无数只张着风帆的船舶，借着风声水势，在湘江长沙段的辽阔的水域里，归去来兮，日夜不息。
清末聚集在长沙湘江港口的帆船。（资料图）
湖南的稻米、丝绸、茶叶、木材、桐油与山货乘着风帆，顺江而下进入大江大海，参与到庞大贸易体系中，长沙窑的陶器也得以远航，成为海上丝绸之路上闪着釉光的文明碎片。远洋驶来的货舶，于长沙停靠，带来新货物、新技术，比如辣椒，就这样随着船帆，融入了长沙人的日常。
铜官窑古镇和远处的湘江。摄影@梁山
20世纪60年代铜官陶瓷码头。（资料图）
货物的流动，也让思想的潮水在此交会。杜甫晚年乘一叶孤舟逆流而下，在湘水之上留下“湖南清绝地，万古一长嗟”的咏叹；南宋时朱熹、张栻二人渡江而来，在岳麓书院设坛会讲，舟楫所至，思想交锋，“朱张渡”由此成为湖湘学脉的象征；近代，西南联大“湘黔滇旅行团”自此启程，溯江而上，在战乱中辗转千里，赓续思想星火，把学术火种带向更广阔的天地。江面漫天的帆影，深刻影响着长沙的城市气质，开放而宏阔，流动又坚韧。
朱张渡文津牌坊。
进入近代，尽管河面有了现代的蒸汽船和轮船，陆上京广铁路穿湖南而过，但木帆船依旧很多。直到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随着交通方式的变迁发展，风帆林立的场景才渐渐远去。
帆影远去，但江流不息。没有帆船的时代，我们该去何处寻觅“远浦归帆”的意境？或许是等待归船靠岸的霞凝与铜官。
抵达霞凝老镇时，正是傍晚。霞凝以前叫下泥，曾是湘江边一座繁华的小镇，现在很安静了。霞凝保存着上世纪的景观，旧时的食品站、公馆、商铺散落在街巷两侧，斑驳的墙面上挂着褪色的招牌。
霞凝老街。摄影@袁召辉
沿着老街一直往前，走到湘江边，十几辆货船正在江面等待靠岸，小镇南边就是长沙港霞凝港区。
要是只盯着江面，水色空濛，商船来往，还是像《远浦归帆图》那般诗意，但把视野延伸到湘江两岸，这边是港口上堆叠的多巴胺色系集装箱，对岸是高楼硬朗的天际线，香炉洲大桥的“钻石”悬浮在江面。一幅孟菲斯派后现代画作。
长沙港霞凝港区，货船归岸。摄影@肖克
长沙港霞凝港区，堆叠的集装箱像多巴胺色块。摄影@曹宇旋
2003年，长沙港霞凝港区投产试运营，开启了长沙内河航运的现代化新篇章，2018年，长沙港铜官港区投入运营，长沙迈入“双港驱动”的航运新时代。湘江过铜官港区后，在乔口拐过近九十度的大弯，江面豁然开阔，没有桥梁遮挡，也没有城市的密集轮廓，船只兀自飘荡。铜官港区不远，是古朴的铜官窑古镇，千年前，瓷器从这里装船启程，千年后，现代货轮继续沿着同一条水路走向世界，续写不曾断绝的诗意。
在铜官窑附近的滩涂上，夕阳西下，霞光洒进湘江，水天一色。摄影@卢七星
霞凝港区的大门两侧，挂着蓝色大字，“通江达海，物流全球”。这两个现代化港区，已成为长沙通江达海的门户，高效的物流网络连接着长江黄金水道与海上丝绸之路，延续着这片土地自古以来的开放基因。长沙港作为全国36个主要内河港口之一和国家综合运输体系的重要枢纽，是服务中部地区崛起、促进湖南省及长沙市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战略资源。2024年，长沙港货物吞吐量已超3200万吨，同比增速10%以上。
长沙港霞凝港区正在繁忙作业。摄影@肖克
浩荡湘江之上，千年的梦影，一次次启程，一次次归航，古今意象交叠，是文明不息的回响。从宋迪笔下的点点归帆，到今日铜官、霞凝的巨轮往来，长沙依托一江碧水，连接更远的海域，连接更广的世界。
长沙港。摄影@肖克
根据《长沙市国土空间总体规划（2021-2035）》，未来长沙将打造“霞凝+铜官港区”“虞公+铜官港区”双主港区航运格局，长沙港将成为现代化综合性枢纽型港口。
湘江长沙至城陵矶一级航道建设项目关键控制性工程——湘江长沙综合枢纽的三线船闸工程正在紧张施工，项目建成后，从霞凝一直到城陵矶口，可通航超3000吨级船舶。作为全国高等级航道网“四纵四横两网”中一纵的重要组成部分，湘江长沙至城陵矶一级航道建成后，将有效破解湘江高等级航道瓶颈，进一步强化长沙作为长江中游地区中心城市的功能，更好支撑长江经济带高质量发展，进一步拓展江海联运格局，全面塑造面向长江、通达海洋的战略通道优势。
货船驶入湘江长沙综合枢纽船闸。摄影@辜鹏博
在宋迪等人的理解里，“远浦”也许就是不算太远的河对岸，是渔火点点的温柔乡，但现在的“远”，早已延伸到非洲、欧洲、美洲。湘江之上，归来的，是全世界的货物与商机；驶出的，是“长沙智造”的崭新名牌；通往的，是全球的星辰大海。
潇湘晨报记者曹宇旋返回搜狐，查看更多